卡安 | 机械之心
蒸汽朋克童话
卡安
1
安迷修顿住脚步,呆呆凝视少年飘然降落在他面前。
少年至多十五岁,柔软黑发上扣一顶略大的飞行员帽。他神情肃穆地盯着安迷修;令他飞起来的是身后背包上的机械翼,钢骨间蒙黑色皮革,仿佛龙的翅膀。
安迷修敬畏地问:
“您是天使吗?”
“看这翅膀就不是吧?”
少年冷淡地说。
“我叫卡米尔,是个机械师。——你,偷走了我大哥心脏的钥匙。”
2
安迷修二十五岁,可以说二十五年间正直纯洁,别说偷钥匙,快饿死时也没偷过面包。
但他乖乖举起双手,任卡米尔用一个小探测器在他身上扫来扫去。
“卡米尔先生。”趁卡米尔专注时,他问。“请相信我,我与你所说之事毫无关系。——你大哥是谁?他心脏为何需要钥匙开启?”
“没必要告诉你。”
卡米尔冷峻地说。
他手中探测器天线簌簌抖动,在安迷修腰间悬挂的剑鞘处停下了。他伸手去扯那剑鞘,安迷修立刻护住。
“钥匙就在这里!赶快还我。”
“这里除了我的剑什么都没有!”
安迷修鸣冤。他脱下剑鞘,抽出里面的剑。
卡米尔无言地盯着那难以称之为剑的一条烂铁:不同颜色的金属薄片由锡钉黏合在一起。
“还不错吧?——我从小想做骑士,可惜生不逢时,差点被卖到矿里。”安迷修和煦地、得意洋洋地微笑着。“这么多年间,我一直在收集金属;直到上礼拜,金属总算够了,我立刻拿到铺子里打造了属于自己的长剑!”
“收集金属?你如何收集金属?”
“在路上看到就捡起来揣进口袋。”
安迷修说。——他衣领被卡米尔猛地揪住了。
“……你最好没拿大哥心脏的钥匙去铸这破剑!”
“还、还不解释下你大哥心脏为何需要钥匙吗?”
3
卡米尔勉强解释了一遍。
如安迷修所见,卡米尔是一名天才机械师。他跟随着大哥雷狮,干着没本钱的生意。
雷狮渴望变得更强。他告诉卡米尔,他想在体内植入发电机,令他能够随心所欲地用电——这一美国机械师最新发现的能源打击对手。
卡米尔为大哥努力安排的结果,就是用发电机替换雷狮的心脏。这无疑是前所未有的惊险手术,卡米尔不希望任何意外发生。
因此,在摘除雷狮的心脏前,卡米尔将大哥放入阻断氧气的溶液里——只要置身溶液中,雷狮就性命无虞。等到缝合完毕后,他再把雷狮捞出来,用钥匙开启机械心脏,便万无一失了。
卡米尔的设想并无纰漏,却未曾想到有人搞鬼。
雷狮有个手下帕洛斯,对雷狮积怨已久。趁卡米尔操作时,帕洛斯将雷狮心脏的钥匙扔了。
事发后,卡米尔眼前一黑。他崩溃了十五分钟,不过十五分钟后就制作了一个钥匙探测器。
他将雷狮留在实验室的溶液里,带着探测器和飞行背包踏上寻找钥匙之旅。
找到安迷修这一天,卡米尔已离开实验室一年半了。
4
安迷修垂头丧气。卡米尔的探测器在他的剑边响个不停。
他被卡米尔押回去——两人用四条腿走了若干天,卡米尔嫌慢了。
他们路过一座水城,这座城以艺术氛围浓厚知名。卡米尔买了很多油画用的粗帆布,在旅馆房间里待了三天。
三天后他走出来,见到安迷修正在被旅馆女仆奚落。卡米尔拉着安迷修的袖子进了他的房间,那房间仿佛被弗兰肯斯坦大闹过一通;但安迷修看到房间地板上躺着一双机械翼。
它是纯白的,钢骨间用白色帆布蒙起来。安迷修背上它,惊喜地扬了扬手。
“我能飞了!”
“不要妄想,你没有动力背包。”卡米尔面无表情地说,“我会用一根绳子捆在你腰上,另一端系着我的腰。这样我飞的时候,你可以在半空中浮着。”
他说。
但他下一秒就被安迷修抱住了。年上者温暖的手掌抚摸他的黑发。
“卡米尔,”安迷修由衷赞叹,“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!”
“我不是小孩!”卡米尔用力推开他,“我是一名机械师……”
5
他们风餐露宿,半个月后,回到了卡米尔的实验室。
在注满溶液的水槽中,安迷修见到卡米尔的大哥。那是位十分俊美的青年,与安迷修年龄相仿。他与卡米尔长相有五分相似,气质却迥然不同。
“雷狮大哥。”
趴在水槽上,卡米尔轻声说。
“你心脏的钥匙已经被融掉了。虽然带来了融化的钥匙……但我还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唤醒你。对不起,大哥,是我太笨了……”
这样的卡米尔,让安迷修的血肉心脏酸涩得仿佛锈掉的铜。
“卡米尔。”他听到自己低声说,“你可以用我的心脏。”
少年猛然回头,双眼晶莹地闪动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可以取下我的心脏给你大哥换上。……毕竟,熔掉来路不明的金属铸剑的我也有错。而比起无牵无挂的我,你还是更想你雷狮大哥醒过来吧?”
安迷修笑着说。他的衣领又被揪住了。
卡米尔踮起脚尖,鼻尖几乎贴上安迷修的鼻尖。那双碧蓝的猫眼中,涌动着如台风前海面般湿润、暴烈的情绪。
“安迷修……”卡米尔咬牙切齿地说,“你怎么可以用这种表情,说出这种话来?”
“让小孩和女士免于心碎,也是骑士的责任嘛。”
“——我不是小孩,”卡米尔放开了安迷修的衣领,喃喃地说。“只是用这种方法救活大哥,不值得。”
“我觉得很值得。作为骑士,能救一个人就值得了。”安迷修平静地看着他,“卡米尔,谢谢你带我在天空上飞过。”
6
从小,安迷修渴望当个骑士。
但他生不逢时:这是个火枪与纺织机的时代,父母送他到工厂做学徒。后来一把火将工厂烧为赤地,他就再没见过父母。
他曾梦想着有白衣白甲的骑士来救他,但没人来救他。
他怨恨过骑士,也讨厌过自己,但最终还是决定化身骑士去救人。
闭上眼的刹那,安迷修看到的是小旅馆乱糟糟的房间被阳光洒满,蓝眼睛的少年软绵绵地牵着他的衣袖;他看到的是卡米尔花三天为他做出的洁白翅膀,在那之前,还从未有人花三天为安迷修做些什么。
安迷修心中清楚。……他更清楚寡言的少年机械师被他抱在怀中时,冷静的体温在一瞬间变得火烫。
7
……安迷修睁开眼睛。
他平躺在银白的实验台上,浑身湿漉漉的。昏暗光线中,他勉强看到不远处有个黑发高挑的背影。
安迷修努力回忆卡米尔哥哥的名字,“雷狮?”
他的声音哑得奇怪,但那人听到了。他转过身,朝安迷修走来。安迷修剧烈喘息着,不敢相信,他看到一双天使般的蓝眼睛。
“——卡米尔?”
“是我。”他记忆中的少年说,“先别动。把这营养液喝了。”
安迷修被一双纤细有力的手臂扶起来,对方递给他装着不明液体的试管。安迷修喝空了试管,总算调匀呼吸。
他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抓胸口,摸到光滑的缝线。他听到细微的机械声,像口袋里揣了块怀表。安迷修明白了。
“过去了,多久?”
“十年。”卡米尔返回实验台边,刷着试管平静地回答他。“英国人发明了飞艇,美国人发明了开罐器和果冻。除此之外,你没错过什么。”
安迷修呼出一口气。他手指有些乏力,但好歹握住拳,轻轻锤了锤心脏的位置。
那里似乎运转无碍,安迷修笑起来。
“卡米尔。”他说,“真厉害,不愧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!”
“我不是小孩了。”
卡米尔转过头。安迷修打量那张熟悉又陌生、清秀而缺乏表情的脸。
“安迷修,我十六岁就发明了普遍适配的机械心脏。本来那时就可以把你救活,但我没有。我今天二十四岁生日,你是我的生日礼物。”
卡米尔伸手进白大褂里,他掌心躺着一把钥匙。
“……这是你的,归我保管。以后,再也不许你随便为别人牺牲。”
他走向不合时宜的褐发骑士,僵硬地把安迷修的脸按在怀里。
此刻安迷修清楚地感觉到,天才机械师——现在叫科学家更为时髦,——冷淡的体温瞬间变得火烫。他叹了口气,抬手抚摸卡米尔的背,那里仿佛有双翅膀能带着他飞起来。
FIN.